01
家附近有一个小学,每天早上七点半会准时响起红歌,接着是运动员进行曲,再是唱国歌升国旗,我常常在这一系列流程结束后走出家门,到单位的时间刚刚好。某天起床发现外面在下雪,我心血来潮想步行上班,就提前了一会儿出门。到小学门口准备过马路的时候有一些拥堵,掐着点准备启动的私家车,帮忙整理红领巾的家长,交代着长辈“放学早点来接我”的小可爱,还有着慌忙从雨衣里钻出来的小孩子,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烦恼一样,和工作日的早晨迷迷瞪瞪的我形成对比。
曾经我也是躲在爸爸妈妈雨衣下的那个小孩子,家里仅有的那辆红色摩托车把我从小学四五年级送到高考,直到我读了大学,家里已经添置了一辆还不错的四轮轿车,这辆红色摩托车仍是爸妈在小县城的代步主力。说来惭愧,我曾经很是痛恨坐在这辆车的后座上,尤其是高中的周末,往返家和学校的时候,不是坐得不舒服,只是我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。
02
小学的时候我会觉得骄傲,街边摊的烤肠炸串,菜场门口的面包,老师临时通知让买的教辅,在别的同学还在等爸妈倒车的时候,我的爸爸妈妈一脚油门就能给我带到。下雨天就披着双人雨衣,坐在后座上,环着爸爸或者妈妈的腰,看着地面从水泥地变成柏油路再变成水泥地,猜测这是哪一个拐弯,那是哪一个红绿灯。到过年的时候,摩托车还要承担起长途代步的角色,我坐在爸爸妈妈之间,携上大包小包,加入返乡过年的摩托大队,六百公里的路程,我从未觉得遥远。
我的羞耻感是从考上重点高中开始的。市里的高中离家二十多公里,公交车单程需要一个多小时,当时家里也承担不起一个月900块钱的拼车费,那怎么上学呢?爸爸说,咱骑车去,爸带着你。
当时的我觉得很骄傲,爸爸愿意每天陪着我早起,愿意在晚自习的下课铃声里等待接我回家,我想,我是幸福的。
03
比较是偷走幸福的贼,之前坐在摩托车后座的骄傲在新学校荡然无存。高中里像我这样从郊区初中升上来的孩子不多,刚开学那段时间我很难融入大家的话题。第一个放假的周末,我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汽车里艰难找寻那辆红色摩托车,爸爸挥着手臂,操着家乡话喊我的小名,拎着这周要带回家的换洗衣物,我和新同学擦肩而过,“啊?原来你不是本地人啊?”“嗯,再见!”
“看,你妈妈新安的后备箱!”那是个铝合金的箱子,我快速地戴上头盔,把衣服胡乱塞进去,催促着爸爸快点走。二十多分钟的路程,我觉得滚烫又漫长,自此,青春期的敏感掺杂进对新环境的不适应,我对周末回家有了恐惧。
什么时候开始不在乎爸妈摩托车接送我这件事了呢?是高考前几天,我收到了自主招生资料审查通过的通知,妈妈说,走,去买个蛋糕咱庆祝一下,我俩又到了我小学时代爱吃的那家店。粉色的丝带打着包,泡沫盒子把蛋糕封得严严实实。回家的路上下起小雨,我提着蛋糕和水果,妈妈在前面唠叨着,今天忘穿雨衣了,又说着雨不大,很快就到了,我在后头心酸却哭不出来。
出考场那天,爸爸妈妈拎着行李就在考场外等着,我和老师们道完再见,坐上后座,匆匆忙忙往高铁站去,高考结束,我的自招才刚刚开始。
摩托车载着我从乡镇初中到重点高中,现在又载上我和我的梦想出发。后来我没能如愿考上北京的学校,但是我开始理解父母的艰辛和付出。
04
毕业工作后我常常月光,我开始感受到,为什么说成长的代价是明白父母的辛苦。当我放下一些所谓的敏感,那些对于青春期的我来说,是羞愧、是不好意思的事情,现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。去买蛋糕那天,我坐在后座淋着雨,雨水打在脸上有一点疼,而这样的日子我的爸爸妈妈已经经历了很多年,他们从未提过自己吹了多少风、淋了多少雨、晒了多少日头,保护好我别吹着晒着是他们能够到的最高点,他们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予我无限支持,他们的爱很含蓄,而这份藏在后背的关心被我青春期的那一点敏感掩盖,直到自己工作后才有所感知。
在我一文不值却又黄金般的童年,我躲在雨衣里,里面又暗又亮,我闻着下雨的土腥和雨衣阴潮的塑料味道,听着雨点打在雨衣上的声音,看着淋湿的路面朝身后飞去,却不知道最单纯最快乐的日子也在慢慢过去。高中时觉得被大家看到我如何回家是天大的丢人的事,考试前觉得考不上理想的学校是天大的失败的事,成年后觉得找不到高薪的工作是天大的难熬的事,可是现在回头看,和父母给予的爱相比,那些都是小事。